02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话被Loki读到，只觉得是绝妙讽刺。 

Farbauti*去世后Laufey一股脑抛下了她生前重视喜爱的所有事物，包括已经表现出与她相同早期病征的Loki——噩运多么慷慨，在她小儿子身上一并盖好了预订的印记。时至成年，被九头蛇招揽之前，许多年间Loki都不知自己的生父行踪何在，直到再次看见Laufey Jothuheim这个暌违已久却不容错认的名字。 

久别的父亲同时是傲慢的上司，上司丢给他一张签名文件，让他从研究时空转移的部门分分钟滚蛋去了人鱼基地。

第一次见到人鱼，Loki无故遭调职的恼怒大半被惊叹冲淡，可惜容易厌倦总是成年人的通病，这种惊奇又很快被习以为常取代。基地里有三只人鱼，现有的研究结果表明他们拥有超出一般海洋哺乳动物的智慧，却没达到能和人类自如交流的地步，终究是野性难驯的低等生物。

不过之后0号样本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一认知。

没有顺承前面三条人鱼的编号成为4号样本，是因为，他实在极度特殊。 

“你要注意的是，”记忆中Loki好像从没见过Laufey神情那样狂热，“要非常注意！他其实不是人鱼，至少目前不完全是。” 

0号样本有身份，人类的身份。

难道这称不上咄咄怪事？

Loki调档出0号样本的个人记录，非常典型的私人雇佣兵生涯：一直被雇佣于海上走私行业，最近一次跟的船只在风暴中沉没，雇主重新找了一支小队来出事地点回收货物，没想到发现他浮在一大块船体残骸上，虽然伤痕累累，却还具备生命体征。

从船只出事到回收小队抵达，中间隔了至少十天，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重伤员究竟是如何在这种险恶的海上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这还远非最蹊跷的部分，真正的重点是，他的身体出现了人鱼才会有的特征。

回收小队发现他时，他的双腿已经合为一体，脚部演化出了尾鳍的大致形状。要是一般人看到这种景象可能吓得直接一把火烧掉了事，好在雇佣兵们胆子够大，也够需要钱，回收小队里有成员知晓九头蛇这条渠道，合计一番干脆绕过雇主把这名情况诡异的佣兵当作样本卖了个好价钱。

0号样本被运来研究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Loki与Rumlow被指派去密切跟进相关情况，亲眼见证了他的躯体如何自行修复至完好无损，一开始残留着人类双腿特征的下身如何演变成完美的鱼尾，尾上鱼鳞又是如何一层层生长再泛出墨玉般的光泽。 

一次真正的、彻底的重生。

触碰着0号样本冰冷却英俊的脸庞，Loki毫无缘由地想起了Laufey曾在Farbauti葬礼上读过一首诗。

“希望，是只笼中鸟。当你注视她，她却背过身去……”

没能听清那首诗的下文。那时候他很小，望着眼睫紧闭的母亲，哀伤自心底迸发，耳朵蓦地嗡然作响，也许太过庞大的情绪总能引起暂时的感官麻木，恰似抚触陌生人鱼这一刻，他感觉血液猛然涌上头来，激得太阳穴微微发痛。 

人鱼的身体复原速度相对较快，这是早有的结论，可是直到目睹了0号样本突破极限的飞速蜕变，才令Loki有了某种被希望充盈内心的激动。

没想像过任何煽情的和解，血缘关系绝非原谅一切不负责的理由，只是到了现在，Loki终于能体察到一点Laufey的心情了——脾气叵测的失格父亲也没有从事他颇有心得的武器开发，而是选择了进行活体生物研究的AIM部门，坚持让Loki来研究人鱼。 

最终，每个人都必将独自行走过幽深的死荫之地，意欲与死神对抗的历来只有狂徒。Farbauti从没有与注定早逝的命运对抗过，也无从对抗。

然而Loki知道，这一次，Laufey希望他能活下来 

成为胜出的狂徒。

 

 ＊＊＊ ＊＊＊

过度暴晒、饥肠辘辘、严重脱水。

下一步就是各项身体机能的逐渐衰竭。

希望，是只笼中鸟……然后是什么内容来着？这个回忆碎片又如鬼魅一般冒出来，Loki的嘴唇随之微微翕动，又迅速沉寂于皲裂的唇皮与干涸的喉咙。

要是没有默许Laufey的计划 ，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一边等死一边想起莫名其妙的诗句。Farbauti生前收藏的诗集应该全被Laufey扔掉了，并不是理想的临终追忆素材。

此时风平浪静，眼前海天一色明媚无比，完全看不出任何险恶征兆。

塞壬之喉，人们如是称呼这片美丽却时而风暴肆虐的海域。这儿是0号样本被发现的地方，考虑到他的极端情况，Laufey提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可能：人鱼也许会像某些海豚一样，主动搭救遭遇海难的人类。

何其浪漫的设想。

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Loki不打算构思任何柔软的遗言，该上交的研究报告堆积如山，倘若能早一两天得知大限在即，他一份草稿都不会打，只会建立一个痛快辱骂Laufey的文档。

“诱捕计划。”彼时Laufey循循善诱地对众人分析道，“制造出海难的假象，从而引诱可能施以援手的人鱼。现阶段的所有研究都到了瓶颈，这个尝试也不需要过量预算。”

如果能像0号样本一样幸运，被从人类改造成复原速度超快的人鱼，一切问题就真正迎刃而解——这话Laufey没挑明，不过Loki无疑心领神会。

没人想到，这个伪装遇难的计划，竟然会变成一次真正的遇难。

风暴与闪电剧烈无上，在他们做好准备前便倏忽而至，掀翻了这只踌躇满志的队伍，忽然间，Loki发现自己被甩落狂乱的海洋中，像事件报告中的0号样本一般奋力攀附住船体残骸，虚弱、无助，比任何事前预演都要逼真。一开始目力所及之处还有同事的尸体，到后来连这些死物都被海浪带走了。

Loki记不清自己坚持了多久，仿佛度日如年地过了几辈子，又似乎只有短短几小时，几乎是每一分钟他都在想，Laufey应该已经派出搜救队了？随即马上尽力压抑这种思绪，毕竟他深知，有时飘忽的希望比确凿的绝望更能要了人的命。 

然而人毕竟是有极限的。

继承自母亲的遗传病已经发展到了中期，现在认命也不算很亏——身体早冰冷麻木到无以复加，这念头乍一浮现，手不自觉地放松了。

下沉，没顶。任何艰难之事，当你放弃了一点，放弃剩下的部分就变得无比简单。

很多关于濒死体验的报告里都提到看见亮光。

意识湮灭了片刻，倏忽间似乎的确有一道雪青光芒劈开窒息知觉，然后是多如沙数的破碎印象，纷乱杂芜，拼凑不起。

他失去了一段时间——

混沌中某种力量将他托起。

＊＊＊ ＊＊＊

再活一次是什么感觉？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世界是什么感觉？

人类社会的体面行事在求生本能前不值一提，劫后余生的思维空白持续了好一阵，直到Loki察觉到自己业已醒来，并且正在像个粗野动物似的拼命抓取眼前食物，贪婪地塞得满口都是。

“慢点。你昏迷了很久。”人鱼关怀地说，挪上前来帮忙稳住Loki因为强烈饥饿颤抖不止的手。

……

……人鱼？！

纵然身为见多识广的九头蛇研究员，Loki也不敢肯定此时遭遇，不敢轻信Laufey能妄想得售，美梦之所以是美梦，从来便是因为它难以成真。可是对方在浅水里惬意摇摆的金红鱼尾，璀璨分明得不容置疑。

如果这是真的——他虚弱得甚至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来抓住近在咫尺的希望，喉咙干痛出不了声，唯有心中绝望嘶喊，不要游走不要消失——

而人鱼包容一笑，主动缩短了他们之间本已很近的距离：“你胃里的水可能没有吐干净，又几天没有进食，吃得这样急很危险。”

他一手扶起Loki的头安放在自己鱼尾上，一如人类恋人之间枕在对方大腿的亲昵姿势，Loki只能仰视着这遮住了头上日光的非凡生物，目视他是如何卓富技巧地捏开一只海蛎，送入口中，然后猝不及防俯下身来。

湿润金发拂上脸颊，挟着海洋的爽洌气味。贴上来的嘴唇有种温存的微咸，嚼碎的海蛎肉被轻轻送入口里。

天哪。内心所有焦虑嘶喊戛然而止，被一个惊叹词取代。

Loki别无选择，唯有像只新生雏鸟般被人鱼哺食。

TBC

1，Farbauti*：北欧神话里与Laufey是一对儿，此文里设定为基基母亲。

2，关于Loki遗传自母亲的病，实在懒得查资料设定，请自行理解为会逐渐衰竭活不长久……如有好心人愿意帮忙补丁具体病症我感激不尽呀嘻嘻嘻嘻

3，这文写得我超伤心的，因为脑残地把文档搞丢了两次，明明已经写到甜甜的初遇时光了……TAT

对了，附图一张～来自微博，除了鱼尾颜色其它地方还是很符合我的脑补……